拨云见日

黄永国

偌大的会场里面，庄严肃穆，人声鼎沸。工作人员正在紧张有序地忙碌着。再过半个小时，全县扶贫工作表扬大会即将召开，而此时，正襟危坐在发言代表席中的刘强，心中感慨万千。

这几年发生在自己和身边父老乡亲们身上的巨大变化，让他觉得特别不真实，仿佛就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，五彩斑斓、波澜壮阔。他轻轻扭了扭因为久坐和紧张而有些僵硬的脖子，眼神慢慢聚焦在窗外明媚的阳光上面，不由得痴了，记忆的闸门瞬间开启，一幕幕往事如潮水般浮现在他的脑海中。

刘强是一名彝族汉子，家里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贫瘠的山梁上，由于这里的高寒气候，加上地形的影响，一直都是靠天吃饭，而且还是吃了上顿愁下顿的那种。也正因为这样的家庭环境，仅仅念完了小学，他就和父辈们一起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，浑浑噩噩地过着每一天。从那个时候开始，他印象中的天空，永远是灰蒙蒙的，好像阳光都抛弃了这个小山村。

成年之后，刘强与本村的一个女孩结了婚，并且很快就有了第一个孩子，是个女孩，粉嘟嘟的，看着就招人喜欢。祖辈们传下来的重男轻女思想，让他迫切地想要再生一个儿子，延续香火。但家里三口人生活都得不到保障，残酷的现实打消了他的念头，也磨灭了他心中最后的那点志气。

生活的苦闷，使得刘强被无边的压力所包围，便开始终日借酒消愁，和村子里其他男人一样，混过一天算一天。这个不良的嗜好，让他本就因为幼年营养不良而单薄的身体每况愈下，虚弱得要命，就连去村头挑水，他都要歇上好几次，惹得乡亲们指指点点，都说他是个窝囊废。

从那以后，他酒喝得更凶了，仿佛只有在醉生梦死之间，才能找到暂时的快慰。地里的收成也因为疏于管理而变得越来越差，妻子的埋怨、女儿的学费，这些沉甸甸的担子都压在这个刚刚三十出头的男人身上，让他脸上刻下的皱纹越发深了，本就单薄的身板更显佝偻。

时光的车轮滚滚向前。2014年，刘强35岁，日子依旧是猫一天狗一天，甚至连女儿的学费都交不起了，只能东拼西凑，为此还欠下了不少的外债。刘强心里盘算着，实在不行，就让女儿和他一样，上个小学认识点字就算了，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，也就算是完成了任务。

这一天，刘强在地里忙活了半天，刚回到家，胡乱擦了把脸，就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昨天剩下的那半瓶劣酒，就着几个炒熟的豆子，喝了起来，这也几乎就是他每天的固定流程，喝醉了倒头就睡，去梦里享受那种大鱼大肉、衣食无忧的美好生活。

可是他刚喝了两口，就听到外面有人喊他。仔细地又听了听，确定没有错，是在叫刘强，他才趿拉着解放鞋，慢慢地从屋子里出来，看看又是谁来找他要债。借着阴沉的日光，他看到村委会的张会计正在朝屋里张望，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厌烦。

这个张会计来家里，就没好事。之前都是村里这样那样的事，反正都是让他出钱出力的事，所以，他刚一露头，就准备往回缩。张会计眼睛尖，一眼看到他，扯着嗓子喊：“刘强，你出来，我都看到你了，别不待见我，这次可是好事，错过了打着灯笼你都找不到。”

听了这个话，刘强心里气不打一处来，以前每次都说是好事，可是结果哪次都轮不到他，这次又是这样，怎么能压得住火：“张会计，还是算了，天上掉下来的都是陷阱，如果真的掉馅饼了，哪还轮得到我，早被抢光了，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，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。慢走，不送！”

说完，刘强转身回了屋，一边走，心里还一边骂，村委会整天说为老百姓办好事，可是这些年来，不仅村里的土路到处坑坑洼洼，村子里的环境更是惨不忍睹，遍地都是猪屎、牛屎、马粪，晴天还好，一到雨天，东一个大水沟、西一个大泥坑，一不留神就摔一身，还混合着各种屎尿的味道，那酸爽的感觉真是三日余味不绝呀。

再看村里的房屋，每家都破破烂烂。经常看电视里形容房屋破烂用的是“夏天漏雨、冬天漏风。”可在这里，如果仅仅只是漏雨漏风，那都算是好的了。很多人家的墙倒了，只能用几根木棍撑着，屋顶漏了，只能用塑料布围一下将就着，住在里面什么滋味，可想而知。

就这样一边想着烦心事，一边喝着，没一会酒瓶就见底了，刘强的头脑也开始有些不清醒了，干脆就直接倒在旁边的土炕上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妻子因为家里实在没米下锅，带着女儿回岳母家去住了，刘强也乐得清闲，干脆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门外再次传来嘈杂的人声，还有越来越大的叫喊声，刘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，从那姑且算得上窗户的破洞望向门口，发现村委会李书记、张会计和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边走着过来，一边向他家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，高声叫着他的名字。

刘强一看这阵势，不敢怠慢，赶紧走出房门，把三个人请进了屋。李书记介绍说，这个姑娘是县里人社局派驻到村里的第一书记徐萌，是响应国家脱贫攻坚政策，来村里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的。本来见到了生人，还是县里来的，刘强显得有些拘束，但一听说是来扶贫的，刘强瞬间就变了脸。

他直言自己不需要帮扶，请三人尽快离开。因为他过往的经历，扶贫都是走形式的，以前不知道来过多少干部，说要帮助村子脱贫致富，刚开始的时候，刘强的心也热过一阵子，但干部到村里转一圈，拍个照片就走了，乡亲们的日子还是一样苦巴巴的，所以，刘强对这样的人是敬而远之。

三个人一看刘强的态度，明显在赶他们走，李书记有点不高兴，但当着徐萌的面，他也不好说什么，只能狠狠地瞪了刘强一眼，陪着徐萌继续去下一家。等到人走了以后，刘强心中还有些不忿，觉得这样一个看起来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，恐怕这样的村子连见都是第一次见，更别提什么架桥铺路、种田干活了，能带着全村致富，真是个大笑话。

可是令刘强没想到的是，第二天他才知道，这个叫徐萌的姑娘，昨天就住在村委会的一间十分简陋的房屋里，而且今天一大早，就继续挨家挨户地去走访和调查，看样子，是打算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。虽然有些意外，但刘强觉得，最多不超过三天，这样一个娇气的城里小姑娘，就一定会打道回府，从此再不踏入这座村子半步。

就在刘强和几个和他想法差不多的村民一起，互相揶揄着看这个小姑娘能挺多久的时候，这边，徐萌已经完成对全村四十多户近200人的走访工作，并且根据贫困户的标准来判定，这个村子里面的所有人，都符合建档立卡贫困户的类别，整村都需要开展脱贫攻坚。当然，刘强也是其中之一，徐萌又来了一次，看在村委会的面子上，刘强对她提出的问题，都如实进行了回答，只不过心里的不认同依旧罢了。

徐萌将调查结果都汇总成了表格，并且根据几天来的所见所闻，详细地制定了帮助村子进一步实施扶贫工作的具体方案，最首要的任务，就是先修路，让村子和外界的联系通畅起来，也能够增强大家的信心，让大家真正明白，这次的脱贫攻坚，不是说着玩的，更不是搞形式、走过场，而是要实实在地带着大家，摆脱贫困现状，走向致富的康庄大道。

在徐萌和县人社局的协调沟通下，很快，交通运输部门就拨付了专项资金，施工队也迅速到位，这条3公里的硬化通村路，就这样热火朝天的修建起来了。刘强和其他的村民一样，终于意识到，这次的扶贫好像是动了真格的，也自发地加入到了修路的队伍中去。

在接下来的日子里，徐萌完全出乎所有村民的意料，在村里一驻就是三年，除了汇报工作和参加会议之类的公事，就没离开过村子，她的身影不断在村里的各个角落出现，村子里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通村路、机耕路不断地修建完成，之前收成的粮食和农产品最头疼的运输问题得到了本质的解决；村里的自来水也通到了各家各户，再也不用一个壮劳力、加上一头大牲口，半天才能将日常生活需要的水储备到位了，随时随地都能喝上干净、放心的水；村里摆上了2只大垃圾桶，聘了保洁员，环境卫生焕然一新；最重要的是，全村的房屋都以危房改造的方式，进行了整体的修缮和重建，大家再也不用一到打雷下雨就担心房子会垮掉……刘强和其他村民心里，有一股早已沉寂多年的热流在涌动，那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，和对走向富裕的期盼。

徐萌的样子，早已经不像刚来时那般青涩了。现在的她，说是这个村里的姑娘，都会有人信。每天一身迷彩工作服，穿着运动鞋，东家跑、西家转，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和资源，为各家各户找出致富门路。这一切，刘强都看在眼里，此时他眼中的徐萌，仿佛就是那久违的明媚阳光，洒在了心田，带来了温暖。

徐萌除了帮助大家改善居住环境、生存环境，还经常到各家各户宣讲政策，作为人社局派驻的工作人员，她带来了几百个就业的岗位和免费培训的机会，很多村民通过技能培训后，去往珠三角和长三角的大企业务工，有的举家外出，每个月收入都很稳定，几年下来，家里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看着之前和自己差不多境况的乡亲们，日子越过越好，刘强也坐不住了，他主动找到徐萌，也想学门手艺，外出打工赚钱，增加收入，脱离贫困。但是，徐萌认真研究了他家里的情况，外出务工被否定了。徐萌为他联系了中华蜂养殖培训，并且积极协调金融机构，为他申请了小额扶贫贷款，希望他能够在家乡创业，走出一条适合自己的致富路子。

刘强知道，徐萌的做法是正确的，因为他妻子身体不好，女儿还在上学，如果他离家务工，那么，家里的田地妻子根本就侍候不好，孩子也会疏于照顾，所以刘强决定留在家乡，他相信，自己的双手双脚健全，只要拿出“泥土里刨食”的干劲，发展特色种养殖，就一定能闯出一条新门路。

就这样，县里脱贫攻坚的一项重点扶植产业，“一窝蜂”养殖，在刘强的带头尝试下，轰轰烈烈地搞了起来。第一年，就带来了近万元的纯收入，这样的可喜成绩，让刘强尝到了甜头，也让村里剩下的贫困户，看到了脱贫的希望。

在之后的日子里，刘强不仅第一时间加入了村里的“一窝蜂”养殖合作社，同时利用家里的几亩地，发展烤烟、油菜、魔芋等农产品种植，还养了十多头猪，家里不仅购置了农用车辆和旋耕机进行机械化耕作，还买了一台几万元的小轿车，生产、生活用车齐备，生活越来越有滋味，日子越过越舒心了。

自己条件好了，不能忘了乡亲父老。刘强热心地为乡亲们介绍和推广中华蜂养殖经验，带领大家一起脱贫致富，成为了全村的致富带头人。在政府和人社部门的大力支持下，村民们激发了内生动力，靠着思想扶贫、产业扶贫、技能扶贫、就业扶贫等一系列政策的深入贯彻落实，致富的道路越走越宽，全村人的收入都有了质的变化，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，脸上的笑容，也越来越多、越来越甜蜜。

在全面改善了村里的基础设施之后，徐萌针对村里没有设立党支部，缺乏组织引领能力的落后局面，第一时间建立了村党支部，而致富意愿强烈、脱贫表现突出、热心带动群众的刘强，也因为积极向党组织靠拢，荣幸地成为村里第一批发展的党员，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。

村子里的环境彻底大变样，还有了可以开展各种文化娱乐活动的便民广场，大家的生活变得越发丰富多彩。尤其是到了彝族传统节日的火把节，大家载歌载舞，欢庆如今的美好生活，场面热闹无比，大家脸上充满了笑容，心中的幸福感也与日俱增，天天都像泡在蜜罐里。

刘强的小日子也是越过越美，妻子除了种田地，还在村子附近的刺绣就业扶贫车间务工，女儿上学也获得了国家的救助，一岁多的儿子也已经蹒跚学步，刘强也戒掉了酒瘾，生活水平的提高和营养均衡摄入，也让他的身体素质越来越好，红光满面、精神焕发，所有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面发展。

俗话说，越努力就越幸运，刘强对此深以为然。县委县政府的扶贫举措真的是涵盖了生活的所有方面，让他和乡亲们这些曾经苦苦挣扎在贫困深渊中的人，重获了新生。现在不仅收入有了稳定的保障，日子越过越舒心，就连柴米油盐、日用百货，都可以通过在村子里进行志愿服务和作出奉献的方式，获得积分到“爱心超市”去换购，虽然并不在乎那几块钱，但这个换购的过程，本身就是对自己努力的一种认可，这可比站在墙根晒太阳，等、靠、要来的慰问和接济要好得多。

“接下来，有请脱贫致富代表刘强同志上台发言，大家掌声欢迎！”主持人的话语，打断了刘强的回忆，他之前的紧张和拘束都消失了，整理了一下仪表，他迈着从容的步伐，走向发言台，他要把自己的真实经历讲出来给大家听，相信所有经历了这场艰苦卓绝的脱贫攻坚战的人，都一定能够深有体会，感受到如今美好生活的来之不易，体会到党和国家在坚定不移为人民群众服务，全面推进小康社会来临的过程中，所做出的卓越贡献,体会到生活在社会主义国家的骄傲和自豪！

刘强走出会场，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和煦的微风吹拂，灿烂的阳光依旧，照映在他脚下的笔直道路上，金灿灿、暖洋洋的。

（图片源于网络，感谢拍摄者。）